文/柯云路
“我想要找到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内心和品质要有档次;他的外表多成功不是太重要,但他要小有成就,能够理解我的价值;并且他能容忍和善待我的儿子。”这是一位单亲母亲的婚恋理想——同时也是几乎所有单亲母亲的理想。
可意的故事
可意(化名)曾经是个幸福的女人,聪明美丽,到了婚嫁年龄适时地嫁给了一个家产丰厚的男人。男人虽不是那种拼拼打打的创业者,但在家族中的位置已足够丰衣足食。
可意从小是在男人的宠爱中长大的,婚后自然不甘于笼中鸟的生活。很快,她凭借自己的能力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最高年薪曾达到6位数。但丈夫和许多不太能干的男人一样,自尊心有点敏感,对于妻子总在外面和男人周旋不大放心,小两口为此常有不快。这类的摩擦与争吵多了,渐渐疏离了夫妻间的感情。可意也曾羡慕那些在外面自由自在、风风光光的女人,但自从有了孩子以后,她的想法改变了。“既然钱也够花,与其让丈夫不开心、不放心,倒不如留在家中相夫教子,也省却了每日在外奔波的劳累”。
说起辞职的事,可意一副不堪回首的样子。那天,老板看着她的辞职信愣了好一会儿,似乎不明白她在干什么,之后是苦口婆心地劝阻。看到劝说无效时,老板狠狠地摔下一句话:“你真傻,你是我见到的天下最傻的女孩!”老板说这话的神情至今让可意耿耿于怀。
之后的生活落入了通常的俗套。可意回到家里,开始还感觉不错。生活轻闲适意,不必每天赶任务似的紧紧张张。不久,儿子上了幼儿园,可意开始感觉无聊,漫长的白日不知如何打发,丈夫不再找她别扭了,可回家的时间却越来越晚。
她知道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而且不止一个。在猜疑、谎言、争吵和眼泪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丈夫干脆毫无廉耻地撕破了脸:“你成天待在家里一分不挣,我供着你吃香喝辣,还要怎样?老子就是在外面有人!”
如同当头棒喝般的现实唤醒了可意。她开始明白,待在家里的忍让和顺从并不能换来幸福。接下来的选择痛苦而简单:离婚,净身离家,只要孩子。
离婚的时候孩子不到四岁,但可意并不怕。她是个能干的女人,凭自己的本事怎么也要活出个样子。她用早年的积蓄先把窝安好,哪怕很小,但要布置得很舒适,她不能让孩子受委屈,她要让孩子体体面面地长大。
令可意意外的是,在离开职场三年之后重新回来,社会变化之大令她稍感不适,有点“物是人非”的意味。再求职时,她已经成为了“大龄”,在知识结构上也失去了优势。但不轻易服输的个性让可意“必须活出个样子来给负心汉瞧瞧”。
在转换了几个工作之后,经朋友介绍,她到了一家知名的婚恋交友俱乐部工作。从最基础的前台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地凭业绩提升为部门主管。
经过几年的职场搏杀,可意的孩子也一天天地长大。这时,不少朋友开始劝可意:孩子大了,工作也不错,该再找个人了。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可意看着身边熟睡的孩子,想到自己三十多岁的年龄,觉得确实不能再耽搁。她不愿意就这样一个人守着孩子过下去,她渴望幸福的家庭。
可意用最简短的语言叙述完自己的故事,然后静静地看着我。
可意的困惑
在接下来的叙述过程中,可意诉说了她的困惑,在婚介所工作的可意却没有近水楼台般得到好处,而是为她带来了一系列的烦恼。
别看我是搞婚恋咨询的,但我现在的最大问题是自己的婚恋问题。
我现在的生活很单纯,白天上班,下班以后做饭照顾孩子,几乎没时间搞社交。所以,想在工作范围之外找对象谈恋爱约会,会很匆忙。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很难发现合适的人。另一方面,我在婚恋交友俱乐部工作,在工作范围内接触很多成功男士。我所在的俱乐部是会员制,在正式成为我们的会员之前,我们会对他的身份背景进行考察,这样才能对别的会员负责。所以,我说的成功男士是真的,并不是报上说的那些婚姻骗子。
但正是因为做这份工作,我必须把自己包装成已婚女人,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这样才有说服力。所以在公司,只有老总知道我是离了婚的。对外,对我的其他朋友都说我是已婚的。
我们的会员档次都很高,我的工作就是为他们提供服务,自然会有很多接触。很多会员觉得我气质好,善解人意。我也常和他们聊天,帮他们排忧解难,分析和选择可能的意中人。做这些安排的时候,他们很信赖我。很多会员都说,“哎呀,能找到像你这样的女人,我们就满意啦”。实际上,有些会员确实对我有那种感情上的要求,比如说,超出业务合作的关系邀请我吃顿饭、喝个咖啡、看看电影之类,明显地有和我个人发展关系的意思。
但作为一个严肃的、有档次的婚恋俱乐部,我们有个行规,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不要说不能给自己找,也不能给亲朋好友私下找。所有的人都得按规定登记,都要经过交费这个程序。如果我违反了行规,第一,对不起自己的工作,对不起良心;第二,也对不起信赖我的老总。几年下来,我和老总不仅是雇员和老板的关系,也成了朋友,我现在成了她事业的左膀右臂。
现在,我到外边去找不到合适的婚恋对象,在工作范围内即使碰到合适的、情投意和的人,也绝对不能找。如果找就意味着要丢掉工作。我要养家,要带孩子,我不能丢掉工作。同时,也不能背弃老总的信赖。这真让我非常非常为难。
我不想如此孤单地一个人生活,同时,我也不愿让孩子在单亲家庭中成长。我想要给孩子一个完整而健康的家庭。
而我的前夫也已经成家并有了孩子,我内心很不服气。
诊断病症
听了可意的叙述,我大致了解了她内心的挣扎与迷惑。我开始了针对她个人问题的分析与帮助。
从实际的生存需要来讲,你需要结婚,互相有依赖有支持。从对孩子的成长来讲,你希望他有个父亲。从与前夫较劲儿来讲,自尊心也希望自己活得不亚于他,甚至比他更好。一个人要做一件事一定是有很多动力的。
那么,我希望你把心态放松一点。对自己的婚恋问题,不能不着急,也不能太着急。你成天给人家做婚恋咨询,肯定知道太着急的人容易失去对自己价值的判断,容易失去对客观环境的正确判断,容易选择错误。
另外,你从事婚恋咨询,见到成功的单身男士多,你的位置又很特殊。这也可能对你形成某种误导。
当你为他们提供服务和咨询的时候,他们叫你什么?叫老师。老师是什么角色呢?很神圣,很高大。你看小学生背着手坐在教室里听课时,对老师什么感觉?比家长还高大。可是孩子放学了,看到老师在菜市场跟摊主侃价,甚至发生争吵,孩子会怎样理解?他对老师的感觉一下就乱了,会觉得一点也不高大。你搞婚恋咨询,接受过心理学培训,心理学有一个现象叫“移情”。在做心理治疗时,一些病人往往会移情于自己的心理医生。你在婚恋俱乐部所扮演的是什么呢?是排忧解难的老师,是善解人意的“大姐”,会员容易对你产生信任和依恋。这时候,你要明白,你有可能会受到这个角色的误导。
讲一个笑话,男人特别容易在住院期间喜欢上照顾他的小护士。因为他软软的躺在病床上,护士每天出出进进地照料他。你看,小护士一个个白白净净、轻声细语、知冷知热,女性的温柔、善良全表现出来了。但这是职业的要求。当她脱下白大褂,回到家里是不是还会给人这样的感觉?所以,你的职业使得与你接触的男士对你的态度有一点特殊性,这是这个位置给予的。在这点上要清醒。
这番话显然让可意没有精神准备,一瞬间她有些神思恍惚。
开具药方
柯云路:你对婚姻是什么样的想法?
可意:我希望找一个能够真正理解我的人,他的内心和品质要有档次。我接触的人多了,对外表所谓有多成功,比如开个宝马、奔驰,挣多少钱,不是太看重,但是他要有内在的品质。当然我也不希望找一个囊无分文、需要白手起家的人。他要小有成就,精神上很有档次,理解我的价值。这种人才能容忍和善待我的儿子。而容忍和善待我的儿子是我组成下一个家庭的前提之一。
柯云路:这是你浪漫的一面。你搞了这么多年婚恋咨询,一定知道什么是现实的一面。
可意:我了解现实。如果现在自己总结,我觉得天下所有的东西中,最脆弱就是感情。
柯云路:浪漫的一面,我们已经梳理清楚了,你要找一个有档次的男人,同时要小有成就,要有一定的财力。从现实一面来讲,你知道感情最脆弱。所以,你的婚姻选择是既不很奢侈、水平要求也不低。按我目前的感觉,你总的倾向还是过于理想化,对现实的一面认识不足。你必须考虑到:一个男人,在你公布了自己离异的真实背景之后,在你把自己的儿子亮出来之后,在你把自己生活的全部艰辛都摆出来之后,他对你的取舍。也可能这个男人最初会欣赏你,觉得你独自带着孩子含辛茹苦地拼搏很值得敬重。但如果深一步交往,生活中有了诸多油盐酱醋的细节,对方能不能经受住考验,你要有充分的思量。
可意: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柯云路:很简单,如果在工作之外你确实遇到一个理想的男人,矛盾就解决了。他不是你在俱乐部认识的,你没有职业给予的特殊包装和光彩。他仍然理解你,你也满意他,这样最理想。
第二,如果你在俱乐部范围内遇到这样的男士,他在了解了你的全部之后仍然完全理解和接受你,你也特别满意他,而且满意到愿意为他结束现在的工作,那么,你就结束工作和他结婚。
可意:如果以上两种情况都不出现,怎么办呢?
柯云路:当你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之后,适宜你的结果总会出现。举个例子,比如你现在要过马路,这是你既定的方向,但马路上车水马龙,你不可能在过马路之前就对路上的所有车辆状况都预先做出判断。你肯定是在走的过程中,先躲左边这辆,然后对右边这辆等一等,这样走上几步,前面有辆摩托车,再让一让。一边观察着一边就走过去了。因为过马路是个运动状态,你无法预先设计一条死的路线,预先把什么都安排好。
你现在的目标是找一个适合自己的丈夫。那么,第一是能够找到,第二是尽可能好。这个方向确立了,你就顺着这个方向走,等待他的出现。
你一直搞婚恋咨询,相信下面的话你也一定对自己的会员说过,对待婚恋问题,正确的态度是看清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也看清自己内心的要求是什么,同时知道自己的特点是什么,还要知道自己该解决什么样的问题。这样,才能遵循着它的自然规律因势利导地解决好。
后记:谈话结束后,我们在路边分手。她要到对面坐车。我目送她过马路。并没有我在谈话中说过马路出现的情景。因为那是一个有红绿灯的路口。当绿灯亮起时,马路两侧的人疾速穿行,可意的身影在人流中很单薄。
一个多小时的谈话,可意很少谈到她的艰辛,但我能想像她独自将孩子带在身边的种种不易。她有点累,想找一份依靠很正常。不知道我的话对她是否真有帮助。在我们没有见面之前,她虽然焦虑,但还自信,有着对男人世界的骄傲。我的分析击碎了她的某种幻想。她知道自己必须面对的现实是什么,在这个现实面前她不算强势。
这样想着,又觉得也许不该对她讲得那样透彻。幻想有时也不一定全是坏事,很多时候也是对人的一种支撑!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6年5月下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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