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7日上午,福州仓山区城门镇下洋村,一个12岁的小女孩在做早操的时候,计划着一件事-买一包鼠药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个想法很可怕,但她还是开始了这个计划:找一个比较“有办法”的男生,请他帮忙到街边找个小贩,买上一包传说中极厉害的“毒鼠强”,然后找个角落悄悄结束“狗一般的生活”,小女孩说,“就是死,也不回她的家了。”
小女孩口中的“她”,所指的就是自己的母亲,女孩自从5岁从舅舅家回到父母身边,一直没把自己的家说成是“我家”。她觉得自己的母亲恨她,父亲也不爱她;而同村的邻居们则毫不留情地说,“这家的家长多年来一直在虐待孩子。”
小女孩想自杀的计划最后还是“泄露”出来了,先是班主任知道了,后来传到了乡里的关工委,接着,整个村庄都知道了,村里因此而震动。记者赶到村里时,所有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还有许多人悄悄地在一边抹泪,说,“小孩子太可怜了。”
记者探访了这个村子,探访了这个受尽惊吓的小女孩,为了保护未成年人的利益,我们姑且给小女孩一个化名-姗姗。
服毒自杀的计划
“吃老鼠药以后,人的嘴唇会变成紫色,吊着眼,倒在地上不停地抖。如果没有马上抢救,人就会很快死掉。”
-当记者问姗姗,吃鼠药以后会怎样时,姗姗这样回答。她还补充说,吃老鼠药真的很可怕。
12岁的姗姗在同龄人中显得特别瘦小,每天无精打采,很少说话,基本上不搭理人,没有什么要好的同学,特别是男同学。
但12月7日早上做完早操,姗姗找了班上一个男同学。
男同学叫小凌(化名),学习成绩不好,但人机灵,在教室里就坐在姗姗背后。
“早操后,姗姗就来找我,让我给她弄一包老鼠药来。我说没钱,姗姗说她弄钱来给我。”小凌告诉记者,他知道街面上肯定有人在卖这种廉价而剧毒的鼠药,但到底要去哪里买,他还要去“找一找”。
姗姗将这个“重要任务”托付出去后,就开始害怕了,坐在座位上不停地哭。“我看到姗姗不停地哭,就过去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洋下小学四年(1)班老师、姗姗的班主任王莺告诉记者。
“当看到姗姗的异样,我就决定要弄个明白。”最后,王莺老师从小凌嘴里了解到鼠药一事。
王莺老师对记者说,当时她就感到事关重大,立即报告了校长,校长也很紧张,立即安排应对行动-组织学校和乡里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的同志们立即到姗姗家里进行紧急家访。
姗姗的自杀计划刚开了个头,学校和乡关工委一行5人就赶到了姗姗家里。这时,是7日上午的第3、4节课时间,姗姗托同学买鼠药后的半小时。
这次家访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老师们得到姗姗母亲不冷不热的回答。大概是“我没有对我女孩子不好啊,若有什么不好,那是她奶奶教坏的,姗姗很可爱啊,我们平时都很疼她”。对于姗姗母亲的回答,乡里关工委的严子诚主任表示,“没一句可信,因为每天都有人听到姗姗被打的惨叫声”。
当天下午,村里几个人相聚商量,将姗姗与她的母亲分开,保护起来。
当晚,姗姗没有回家,姑姑将她接到村外,昨日上午,再将姗姗送到奶奶家。
昨日早晨,村里的治保、关工委一行人再次来到姗姗母亲的住处,要对她母亲进行“教育”,但吃了闭门羹,直到警察来到,才得以一见。
这次,姗姗母亲得到最重的一句“教育”是:如果你再这样对待你的孩子,就可能要坐牢。在社会各方面的关注干预下,姗姗说,她的服毒自杀计划取消了。
姗姗的时刻表
“女孩都养到这么大了,能干活了,为什么要送给你?!”
-这是姗姗母亲的一句“名言”。当姗姗的姑姑看不过眼,想收养姗姗,直到她出嫁,姗姗的母亲很生气地回了这话。
说起姗姗,班主任王莺的印象是:体质很差,精力不济,成绩很不理想。
姗姗上小学四年级,在班上,她的年纪要比同学大两岁。这个学期的半期考,姗姗的语文68分,数学70分,老师说,姗姗这样的状态,学习成绩难以提高。
“就是会打瞌睡,甚至让她站着她也能睡着。我注意到这一点时,是在做眼保健操的时候,别的同学都做得很认真,她却趁这个时候摆着样子睡一觉。”王莺老师这样描述姗姗的学习状态。
还有一点姗姗的同学和老师都注意到了,就是姗姗在课间时总在狂赶作业,上体育课大都借口“胸口疼”,躲在教室或老师办公室里赶作业。姗姗说,如果这时不做作业,那作业就根本没时间做。
这让记者很吃惊,但了解了姗姗每日的“时刻表”,一切都显得十分正常了。
6:00~6:30:起床,去买早点,然后迅速地吃完。
6:30~8:00:刷“金纸”。这是下洋村的重要产业,就是用于祭奠先人时烧的金纸钱。姗姗说,她这段时间就坐在家里的大火炉前,拿起刷子蘸上金箔漆,一手拿起纸张,一手迅速地往纸钱上刷上金箔。这90分钟时间里,她可以刷上1.5公斤重的纸钱,也就是3000张。
8:00~8:15:上学,从家到学校的路程,如果疾步走,正好15分钟到达,但耽搁超过15分钟的话,就会被关在学校之外。下洋小学的门卫证实,姗姗常常迟到,都是由奶奶说情开的门。
8:15~12:00:上午上课、下课、回家、午餐。
12:00~13:30:再刷1500张金纸钱。
13:30~17:30:下午上课、下课、回家、晚餐。
17:30~20:00:家务活,包括扫地、洗碗、倒垃圾等。
20:00~23:00:分拣已刷好晾干的金纸钱并打成捆,这段时间分拣的金纸钱太多,姗姗估计不出数量。
23:00~次日6:00:洗漱、睡觉。
这就是姗姗每周一至周五的作息时刻表,双休日和寒暑假,姗姗说是“最可怕的”,因为所有的时间都是干活。
姗姗的姑姑实在看不下去了,曾向姗母提出,她要养大这个女孩,直到她出嫁的那一天。但得到的回答是:“女孩都养到这么大了,能干活了,为什么要送给你?!”
姗姗的家
“我们都试着藏着她,但最后总被她妈妈找到,然后像赶一条狗一样赶回家,不知还要挨多少打。”
-姗姗的亲戚无数次帮姗姗躲避责罚,但最后做出这无奈的总结。
姗姗的家是一座两层楼房,而姗姗是这座楼房里的“特殊住户”,她的床安放在两面都透风的二楼走廊上,她的姐姐和弟弟,还有爸爸妈妈睡在卧室。
姗姗说,每天要睡觉时都极疲倦,她回到设在走廊上的床铺,盖上单薄的被子。她说,冬天到了,睡到天亮,脚也不曾暖和过,她每天都像猫一样把身子缩成一团,哆嗦地睡了过去。
“每天刷金箔,使我的手指皮肤都裂开了,手上沾满了金箔。每天都要刷手,拼命搓着手皮也洗不干净。而如果纸钱没刷完,就甭想去上课。上课时,手会痒。”
“到了周末、假期,就是永远无法刷完的纸钱,还有碗无法见底的金箔漆,每天刷多少张纸钱,我算不过来。”
“我有的时候会趴在窗户上,想着自己没完成的作业,看着窗外玩耍的同伴们,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滴下来了……”
但日子多苦,姗姗都不觉得什么,她最难受的事,是自己与姐姐、弟弟的一些小差别:
“他们睡在屋里,我睡屋外,就是夏天也会觉得冷。”
“妈妈给他们面包吃,肯定没有我的份,这时候我想,有一天我要有很多面包。”
“每次吃饭,我都是吃他们吃剩下的。”
……
姗姗说她的肚子很少饱过,她会偷偷到奶奶家去吃点东西,奶奶会偷偷地掖一些干粮给她,村里的街坊也会悄悄地把姗姗转移到“安全的地点”吃东西。因为,如果被母亲知道了,“她会跑来,揪着姗姗的头发,像拖一条狗一样拖回家、一路打过去,整个村的人都听见姗姗的惨叫声。”说起这话,80岁的郑老太太泪流满面。
姗姗之所以与姐姐弟弟有如此差别,邻居们说,因为姗姗是“计划外的一胎”:姗母生了第一个女儿后,根据农村的计生条例,还可再生一胎,姗姗就是这一胎。姗姗出生后,被送到舅舅家,直到第三胎的弟弟3岁时,她才回到家里。据邻居们说,姗姗回家时5岁,到今年,她已受了7年的苦。
噩梦何时结束?
“最美好的生活,就是有面包吃、不生病,还有,永远不回家!”
-记者问姗姗,希望将来日子怎么过时,姗姗说出了这样的愿望。
随着姗姗自杀计划的取消,村干部和警察对姗母进行警告,这件事似乎告一段落。
村里人认为,对于姗姗,如果没有长期的干预,那么,她的噩梦还远没有结束。
村里街坊刘少萍遇到的例子很能说明村里人的担忧:12月7日,姗姗又挨打了跑到奶奶家,姗姗母亲紧随身后追来,邻居刘少萍出于好心,把姗姗藏起来。当天晚上,姗姗母亲知道了,先朝着刘少萍破口大骂,之后抓起一个铁烛台,砸伤了刘少萍的脸部。
街坊们说,几乎所有的街坊邻居都被姗母骂过,而凡是试图帮助姗姗的女人,更会被骂为“狗母”,姗母在村里几乎是一个谁都惹不起的角色。
姗姗头顶有个缝了5针的伤疤,姗姗说,这是一次不听话时母亲用椅子砸的。
姗姗的邻居说,去年,姗姗曾晕倒在路边。
所有的邻居都说,他们希望7年来老是听到的姗姗的哭叫声有一天能停下来。
昨日,有人问姗姗,如果有个拐子把你拐走,你怕不怕?姗姗回答:如果拐子对我不坏,我就让他拐吧。
记者问姗姗,到底希望将来的生活怎么过,姗姗描述了她心目中的“美好生活”:最美好的生活,就是有面包吃、不生病,还有,永远不回家!
村里的治保主任对记者寄予很大希望,他告诉记者,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是,姗姗至少被虐待了好几年,如果这次不能真正“搞定”这件事,姗姗受的罪可能更大。
在采访过程中,记者陪姗姗走了一大段路,要离开时,姗姗拉住记者的衣襟,一脸天真地问:“叔叔,我能到你家去住吗?”
海峡都市报·王小虎 郑建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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